“若不能与你览尽苍山共迟暮
又怎算一场美梦”
陈,我不知道我可以用什么称呼,“小陈”太过生疏,“夫人”太过官方,“老婆”“宝贝”又太过肉麻,我难以启齿。
这封信写自你去世第三年,我独自坐在以前我们依偎过无数次的沙发角落,窗外的月光依旧冰寒,像极了那年冬天我们蜷缩在小出租屋互相依偎取暖,从漏风窗缝里钻进来的寒气。
扭头看到窗台上你种地玫瑰,花瓣上沾着露水,像极了你每次总忘记擦干的洗发水。我看看挂历,“三月十六”我三十岁了……这是我爱你的第十四年,也是离开的第三年。
还记得第一次牵你的手,我的手微微颤抖,在昏黄的路灯下你我的影子互相依偎企图以此抵抗冬夜的寒冷。你的指尖冰凉,却在我的心间化开一抹滚烫,这双偷来的手是要到白首的,世俗的刀锋高悬,在我们的脊梁上刻写“变态”“有病”纵使永远活在“室友”的阴影里,我们像两株扎根岩石的藤蔓,根须在黑夜里纠缠,枝叶却不敢探向阳光。
你说我怯懦,不敢说“我爱你”。可是我们的爱情是见不得光啊……
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回家过年,你向你爸妈说“这是我的同事,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家里没人所以来咱家过年”“同事”“好朋友”像刀子一样割的我满喉血腥,你在爸妈不注意的情况下轻轻捏捏我的手,在我的掌心写“等婚礼那天,我要站在台上大声喊你一百遍老婆”。
手机壳里的字迹再次浮在眼前,21岁生日那天你偷偷换掉我的手机壳,手机壳上是你用毛笔写下的“吾妻”一遍一遍的摸索让墨色越来越淡,像极了我们见不得光的婚书,点开手机,屏保是你第一次送我玫瑰的照片,无数个夜里我用指尖一次一次摩挲你的脸,指尖摩挲的发烫,我在也等不到你趴在我的肩头小声问“你爱我吗”
即便已经过去了三年,那日的场景依旧如梦魇一样。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是你,更是我胸膛里那颗跳动的活物,
我尚未拆封的红盖头,我们藏在衣柜顶的婚戒,全在那一刻凝结成冰,救护车的蓝光在你脸上明明灭灭,你的身上满是血渍,苍白的嘴唇翕动,我俯身在你胸口,气声抚过耳畔“生日快乐,老婆”我趴在你胸口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,你冲我扯起笑容,抬手颤抖着擦拭我的泪水,我握着你的手贴着我的面颊。这是我们爱情的结局,爱情长跑就此告终……
当我第一次听到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时候,我第一次对我们的未来看到希望,我在脑海中幻想你我以后的婚姻生活。可惜……天不遂人愿。
衣柜里到现在还挂着你为我设计的那件婚纱,你偷偷改过腰线,裙摆绣着海浪波纹,领口绣着山峦 ,袖口处绣着你我的名字……缎面泛着冷光像极了静止的那片海。
昨夜梦见第一次出去旅游的我们依偎在一起你在我耳边说“等我攒点钱,我们就去瑞典,那儿的同性恋婚姻合法化”我戳戳你的额头,你好好工作,别累着自己,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就想着结婚。你忽的正色握住我的手“就算在冥王星,你也是我堂堂正正的妻”
我们当初一起挑选的婚戒现在还带在我的手上,在内圈刻着“2023-2075”你把你未来的几十年都许给了我,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带着我们的婚戒,世人只以为这是一对普通的戒指,可笑,死亡竟然成全了我们的坦荡。
这封信会随着我们的爱情一起埋藏,
等到我七十岁的时候再次拆开,
或许那个时候世俗已经可以容下一位老妇人埋藏半生的婚书。到那时我穿着你绣的婚纱去冰岛领两张迟来半个世纪的结婚证。
妻,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够勇敢不够热烈,我现在变得勇敢热烈,我可以大胆的表露我的爱意,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意终成无人倾听的遗憾。
吾妻,待我生命燃尽结束之时,我会与你的骨灰混进一坛,并拜托殡仪馆的人将你我的骨灰撒进大海,如果真的有轮回那我们一定要在轮回里早点相逢,下辈子要在阳光下的春日街头大胆喊你“老婆”我们要在夏夜摊开结婚证给父母看,如果神明不允,就一同堕入地狱,在烈火中交拜天地。
此刻窗外的雨还在下,像十二年前我们初吻那夜般绵长。我终究没学会用温水服药——你买的药片在喉间划出细小的疼,这痛楚竟成了你走之后最温柔的联结。婚纱内衬里缝着的那缕你的头发,昨夜被我编进了自己的发辫,镜中交缠的青丝恍若我们未能举行的婚礼上,该系在腕间的同心结。
铁盒里的婚柬印着下周六的日期,现在成了寄往天国的船票。我会带着它去冰岛黑沙滩,让大西洋的风沙替我们完成仪式。你曾说浪花是海写给礁石的情书,那么从今往后每阵拍岸的潮声,都是我在尘世替你喊出的千万遍“我愿意”。
瓷杯底釉彩剥落处,我用鲜血重新描了“吾妻”的笔画。待这抹红渗进骨血,便是我来寻你的归期。别喝孟婆汤,且看地狱业火中——两个白首的新娘踏碎忘川,十指相扣拜天地。
我将信纸折成小船的模样,放入你生前最爱的青瓷碗。烛火摇曳间,纸船在倒映着月光的水面上轻轻打转,像极了那年我们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时,你裙摆扬起的弧度。坟前新摘的白菊沾着晨露,与碗中晃动的倒影交叠,恍惚间竟像是你捧着花对我笑。
收拾旧物时,在床底发现你藏了五年的旅行箱。箱底压着泛黄的瑞典旅游攻略,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。扉页夹着张褪色的机票存根,日期永远定格在那场意外发生的前三天。我颤抖着翻开攻略,密密麻麻的批注里,你把每个适合拍婚纱照的景点都画了红圈,还在斯德哥尔摩市政厅那页写着:“要在这里当着所有人说我爱你”。
现在的我终于敢走进那家我们曾无数次驻足却不敢踏入的婚纱店。当店员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时,我坦然地说出:“我想试试你们橱窗里那件双人婚纱。”镜中的自己穿上缀满星辰的白纱,身旁虚空中仿佛又出现你身着同款的身影。我们的指尖在镜面内外相触,这一刻,时间与世俗的隔阂都悄然消解。
深夜的广播里突然响起我们最爱的那首歌,歌声裹着电流声漫过房间。我下意识伸手去揽身边的空位,触到的只有冰凉的床单。月光透过纱帘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,恍惚间竟拼凑出你躺在我臂弯的轮廓。我对着虚空哼起未完的旋律,歌声混着窗外的虫鸣,成了独属于我们的安眠曲。
下周就要启程去冰岛了。我把你的照片纹在锁骨下方,贴肉戴着你设计的婚戒,行李箱里装着两本空白的结婚证。听说黑沙滩的玄武岩柱会倾听所有虔诚的誓言,我要把我们的故事说给大西洋听,让呼啸的海风把“我爱你”刻进每一粒沙砾。当潮水漫过脚踝时,或许就能再次触到你穿越时空的回应。
永世未拜堂的妻
于你坟畔前